“吱嘎——呀——”
太极殿那两扇重逾千钧的朱红宫门,在身后缓缓合拢。看小说就到WwW.BiQuGe77.NEt
门轴转动的声音,沉闷得像是巨人碾碎骨骼的闷响,将殿内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森然帝威,连同不良帅那三百载光阴沉淀下的阴影,尽数关在了门后。
殿外,金乌西斜,天光尚暖。
澄澈的阳光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上,为巍峨的宫阙镀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金边,祥和,温暖,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。
可李克用、王建等一众刚刚被剥夺了王国与尊严的枭雄们,却齐齐打了个寒颤。
他们佝偻着身子,任由那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,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比殿内那化不开的阴冷更加刺骨。
活下来了。
这是他们此刻脑中唯一的念头。
但他们比谁都清楚,从踏出这扇门开始,他们不再是裂土封疆、生杀予夺的王,而是一群被套上了无形枷索,等着为那驾名为“大唐”的战车拉磨到死的牛马。
“罪臣……恭送殿下。”
不知是谁带头,众人再次躬身,朝着那紧闭的殿门深深一揖。
李克用身侧,他的义子李嗣源连忙上前,想要伸手去扶他那条“不便”的腿。
然而,李克用却猛地一抬手,粗暴地打开了李嗣源的手。
他不再需要那副装了半辈子的轮椅,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。
他缓缓挺直了佝偻的脊背,那只仅存的独眼,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,仿佛要将那影子里的最后一丝晋王傲气,也一并踩碎。
他迈开了步子,一步,又一步。
走得缓慢,却异常坚定。
每一步落下,都像是在用钝刀切割着自己的骄傲,痛楚而又决绝。
长长的御道之上,鸦雀无声。
曾经在酒宴上推杯换盏,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诸侯们,此刻沉默地走在一起,气氛诡异到了极点。
每个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,警惕地打量着身边的“同僚”。
曾经的盟友,会不会为了在新主面前邀功,第一个跳出来踩着自己的尸骨向上爬?
曾经的死敌,如今是不是可以暂时放下仇怨,联手取暖的“囚友”?
人心在沉默中疯狂地搅动,发酵出猜忌、恐惧与不甘的毒汁。
蜀王王建,这位昔日以仁厚宽和闻名于世的枭雄,此刻微垂着眼帘,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之中,步履沉稳。
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,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但他袖袍下习惯性摩挲着玉扳指的拇指,却微微发白,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工部尚书?总领天下水利、屯田之事?
那个年轻人竟敢将关乎整个新朝国脉的钱粮命脉,交到他这个降王手中?
这是何等的胆魄,又是何等的……算计!
他几乎可以预见到,自己一旦坐上那个位置,将要面对的是旧唐老臣的排挤,同僚们的猜忌,还有……那些同样沦为阶下囚的“盟友”们,最恶毒的嫉妒与攻讦。
那不是一个职位,那是一个火坑!
可偏偏就在这火坑的最深处,却藏着通天的权柄。
做得好,他王建便能成为新朝开国的第一任宰执,权倾朝野;做不好,便是万劫不复,身死族灭!
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走在最前方的李克用。
这位沙陀“独眼龙”的脊背,挺得笔直,像一头受了重伤,却依旧不肯对猎人低头的草原孤狼。
整编沙陀铁骑,训练十万新军,三个月后,北伐契丹……
好一招毒辣的“以夷制夷”!
用他李克用的兵,去打北方的狼。
赢了,是新朝天威浩荡,他李钰的功劳;输了,死的也是他沙陀的精锐,正好削去他这头最桀骜的狼的爪牙。
无论胜败,他李克用和他的沙陀部,都将被死死地拴在长安的战车上,再无脱身的可能!
这根本不是阴谋,这是阳谋!
堂堂正正地摆在你的面前,不给你任何拒绝的余地!
众人各怀鬼胎,在金甲卫士冰冷的“护送”下,穿过一道道宫门,直到走出承天门,踏出皇城的那一刻,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皇权威压才稍稍减弱。
皇城之外,便是负责接待四方来使的鸿胪寺。
寺门前的广场上,他们各自带来的亲卫、家将早已等候多时,一个个翘首以盼,见到自家主公出来,脸上都露出喜色,正要上前。
然而,不等他们靠近,一个阴阳怪气,仿佛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声音,突兀地从鸿胪寺的门廊阴影下响了起来。
“哎哟喂,各位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