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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在刀尖上舔血、枕戈待旦的乱世枭雄而言,十日,不过是弹指一挥间。
但这一次,这十日,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的酷刑。
自神州四面八方汇聚向长安的官道,成了一条流动的囚笼。
蜀王王建的车驾,是所有队伍里最华丽的一座。
车厢以金丝楠木打造,窗户上镶着东海明珠,车轮用精铁包裹,滚动起来悄无声息。
但此刻,坐在这座移动宫殿里的王建,却感觉自己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头里,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腐朽的铁锈味。
“砰!”
一只盛着葡萄美酒的琉璃盏被他狠狠掼在铺着波斯地毯的脚下,暗红的酒液泼洒开来,宛如一滩凝固的血。
“水!给本王拿水来!”
他烦躁地低吼。
一旁侍奉的俏丽侍女吓得花容失色,慌忙从冰鉴中取出一只盛着清水的银壶,用颤抖的双手递了过去。
王建一把夺过,也顾不上用杯子,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口。
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腹中,却浇不灭心头那股无名邪火。
他又一次掀开车帘,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。
官道两旁,依旧是那副地狱般的景象。
面黄肌瘦的流民,像一群被抽去魂魄的僵尸,眼神麻木地蜷缩在路边的沟壑里。
当看到他车驾上那面斗大的“蜀”字王旗时,他们的眼神没有敬畏,没有恐惧,甚至没有好奇,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。
曾几何前,他王建的王旗所至,巴蜀百姓无不箪食壶浆,跪伏于道旁,山呼千岁。
他享受那种被万民敬仰的感觉,那是他从一个卖烧饼的货郎,一步步爬到裂土封王之位的最大慰藉。
可现在,这一切都被碾碎了。
“嘚嘚嘚……”
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,不疾不徐。
王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,瞳孔骤然一缩。
三名玄甲斥候,呈品字形,正策马缓缓超过他的车队。
他们坐下的战马,神骏异常,肩高背阔,一看便是价值千金的北地良驹。
马上的骑士,从头到脚都包裹在漆黑的铁甲之中,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。
他们没有看王建的车驾,甚至没有看任何人,只是目视前方,仿佛这条路上的一切,都不值得他们投去一瞥。
然而,就是这三名普普通通的斥候,却让官道两旁那些麻木的流民,像是被烙铁烫了屁股的兔子,瞬间炸了窝。
“噗通!噗通!噗通!”
成百上千的流民,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,将脑袋深深埋进滚烫的尘土里,整个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。
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,最原始的恐惧。
王建的呼吸一滞,刚刚压下去的火气,瞬间化为一股刺骨的寒意,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他忽然懂了。
那个坐在长安城里的黄口小儿,用一场三十万人的屠杀,告诉了天下百姓一件事:顺我者,或可苟活;逆我者,挫骨扬灰。
他王建的仁义,他钱镠的富庶,他马殷的保境安民……在绝对的暴力和死亡面前,一文不值。
百姓敬畏的,从来不是什么狗屁的王旗,而是那柄能决定他们生死,也能终结这乱世的刀。
现在,那柄刀,在李钰手上。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
王建惨然一笑,缓缓放下了车帘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,瘫软在厚厚的坐垫上。
他不是不懂,他只是不甘。
想他王天王,从一个卖饼的小贩,一步步走到今天,靠的是什么?
是拿命拼出来的尊严!
可如今,这份他看得比命还重的尊严,却要被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子,踩在脚下,反复碾压。
他的手,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,骨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。
剑还在,可拔剑的勇气……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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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辆看似朴素,实则内里机关重重的宽大马车里,气氛同样凝重。
晋王李克用半躺在铺着厚厚虎皮软垫的轮椅上,那只独眼微闭,仿佛已经睡着。
但他微微翕动的鼻翼和偶尔抽动一下的耳廓,却表明他正将外界的一切动静,都尽收于心。
李嗣源跪坐在他身旁,小心翼翼地为他揉捏着那双早已失去知觉的腿。
“义父。”
李嗣源的声音压得极低。
“我们……真的就这么去长安送死?”
他的声音里,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怨毒与不甘。
“那李钰小儿,摆明了是要将我等一网打尽。”
“他就不怕激起众怒,天下群起而攻之,让他李唐江山,再覆灭一次?”
李克用没有睁眼,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,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。
“嗣源,你看这天下,像什么?”
李嗣源一愣,不知义父为何有此一问,沉吟片刻道。
“像一盘棋,我等诸侯是棋手,争夺天下这块棋盘。”
“错了。”
李克用缓缓摇头,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。
“这天下,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。”
“我们这些所谓的诸侯,就是场里互相撕咬了几十年的畜生。”
“有的成了虎,有的成了狼,有的成了豺,个个都以为自己是百兽之王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变得愈发冰冷。
“可突然有一天,斗兽场真正的主人回来了。”
“他嫌我们这群畜生太吵,太脏,弄乱了他的场子。”
“于是,他决定把我们全都宰了,只留下一两条最听话的狗,替他看家护院。”
李克用终于睁开了那只独眼,一道骇人的精光一闪而逝,刺得李嗣源心头一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