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趣阁 > 可可西里1997 > 常青 第二章,来,喝碗梅子酒

成唯撼的杂货铺没有特有的招牌,木头门楣上只拿粉笔写着“进来坐”。看小说就到WwW.BiQuGe77.NEt

说着杂货铺,其实更像一个小酒馆。

进门的架子上歪歪斜斜,酒架旁堆着书,第一本是《百年孤独》,书签柄上挂着褪色的哈达。他抓了把炒瓜子扔给我:“黔南很少雪,但雨季来时,却是冷得很。”

由他出门了一会儿,他拎着铁桶敲我旁边的窗。雾霭像乳白色的河流,窗外在蒸腾出腥甜的土气。

来吧,喝碗梅子酒。

他端来黔南特有的摊摊(一种米皮和脆皮搭配着臊子吃的东西,很独特)以及一些卤味花生米等等下酒菜,朝着我挥手到。

“当初为什么回来?”他打开一个包着报纸的酒坛,酒味很香,还带着丝丝梅子的酸和青涩。

他弯腰倒酒:“在长沙给传媒公司写专栏时,总梦见酒从键盘里长出来。”突然举起手指向东面,“瞧见那棵雷劈树没?底下埋着我第一部小说手稿。”

我愣神的工夫,他已走进后屋,从角落处刨出个铁盒。里面没有稿纸,只有张泛黄的照片。

“看看。”他在裤腿上擦手,“2015年去可可西里的时候。”

我看了看,是一张背影。

“看不清了”我摇了摇头。

“背面有二维码”他把酒推了过来,自己则已经端起一杯喝了一半。

手机震颤,跳转出斑驳的画面:年轻的他对着镜头嘶吼“文学已死”,“去踏马的真爱和自由!”身后是的火光,里面有很多书。画面出现了很多字幕,“矫情”“哗众取宠”,而画面最后定格在一行字时,我看清楚了——“你还爱我吗?”

我们喝了一会儿,由于还要开店,约好晚上再继续,不能真的喝醉了。

我就在店铺给他看店。

来这里的只有三种人,学生,农民,和远方来的酒客。

午后铺子来了群学生买辣条,成唯撼突然抽出《海子诗选》朗读:"从明天起,做一个幸福的人/喂马,劈柴,周游世界......"。孩子们哄笑着跑开,他扭头眨眨眼:“当年在二中,我也这样吓跑过教授。”

直到穿苗绣围裙的姑娘出现,他陡然沉默。那姑娘放下竹篮,里面是沾露水的野莓。“阿撼,”她声线像浸过米酒,“后山的李子熟了。”

“我给你摘了掉泡酒,你看看能用吗”那姑娘有些羞涩。

掏钱时指尖微微发颤。我注意到篮子底压着朵干枯的格桑花——那是只生长在高原的花。

姑娘走后,成唯撼久久凝视那朵格桑花。“她叫阿雅,"他终于开口,“从西北带来的花种,在黔南竟也活了。"

午后,来了很多年轻人,他们点了一些酒,畅聊着人生和理想,想去西藏,想去新疆,想去浪漫的丽江和川西……我听着内心触动,不免感慨,真好啊!真好,那些年,我们不也这样吗?

待到暮色四合时,终于忙完了一天,他搬出未喝完梅子酒。我们坐在门槛上,看月光把梯田切成无数面破碎的银镜。酒至半酣,他突然唱起侗族大歌,苍凉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。

"喂,离笑笑,你在可可西里两三年了,那你知道可可西里的鼠兔怎么过冬吗?"醉意朦胧间,他忽然问。

不等我回答,他自顾自说下去:"它们把草根埋在最深的冻土下,等雪化时,新芽从白骨里钻出来。"

他转头看我,目光如这黔南的夜色般深沉,"人也一样,总要埋在土里够深,才能长出新的东西。"

“你的心太死板了,你总以为拥有过就能一直拥有,总以为很多东西不会变,总以为很多东西和你想的一样,可是啊,这世上哪有不会变的东西,那些太难得了…”

我想说着什么,他忽然摇了摇头,“别说,我知道,你想要一些答案,不过你信我,不要去想了,看见不是你想的哪些,你会很难过的。”

酒坛见底时,他踉跄着从柜台深处翻出个牛皮本。扉页上用毛笔写着《1997》,有一半却全是空白。

"等写满它,我就回去找她。"他眼里的醉意裂开缝隙,露出深藏的痛楚,"可惜有些故事,就像黔南的雾——写下来就散了。"

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,像是对我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呓语。那本《1997》的空白页在煤油灯下泛着微光,仿佛一片未被开垦的雪原,又像一场刻意留下的沉默。

夜深了,蛙声与虫鸣愈发响亮,汇成一片生命的交响。我躺在杂货铺里间临时搭起的小床上,听着成唯撼均匀的鼾声从隔壁传来,鼻尖萦绕着梅子酒的余香、旧书的霉味,还有黔南夜里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。

那半本《1997》就放在床头柜上,我终究没有翻开。有些故事,或许真的只适合留在雾里。

闭上眼,却毫无睡意。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成唯撼的话——“人也一样,总要埋在土里够深,才能长出新的东西。”

埋在土里。我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些梯田,一层一层,依山而上,像是大地的阶梯。每一层都承载着汗水与希望,每一捧泥土里,都埋藏着无数颗等待发芽的种子。